□ 楊金坤

老虎奶奶出殯，全村人為她送行。在送行隊伍里，有二十五六個嬰幼兒特別顯眼，嬰幼兒當(dāng)中有男孩有女孩，他們或被家長抱著或被家長領(lǐng)著，身上衣服雖各不相同，但每個孩子腳上，都毫無例外地穿著一雙老虎鞋。

望著孩子腳上的老虎鞋，我回想起老虎奶奶在世的一些情景。

老虎奶奶和我家是鄰居，從我記事起，就經(jīng)?？匆娝鲂?。天熱的時候，她坐在大門口的樹蔭下做，天冷的時候，她偎在床上做，天不冷不熱的時候，她在小院里做。總之，不管我是從她家門口路過還是去她家玩，總是看到她在做鞋。

年齡稍長，我問母親，為什么老虎奶奶一年四季都忙著做鞋？為什么村中不管大人孩子都管她叫老虎奶奶？

母親說，老虎奶奶是個苦命的人，剛嫁到咱村沒幾年丈夫就去世了，也沒留下個一兒半女的；老虎奶奶是個手巧的人，十里八村都找不到能做這么好老虎鞋的；老虎奶奶是個好心的人，做的老虎鞋從來不賣，都是免費送給咱村生孩子的人家。全村人不管誰家生了孩子，老虎奶奶都心中有數(shù)，等孩子“過周”的前一天，她都會上門無償送上一雙老虎鞋。老虎奶奶為嬰兒送鞋時，家長都會對嬰兒說，奶奶送老虎鞋來了，謝謝奶奶。有剛學(xué)會說話的孩子也會學(xué)著說，奶奶、老虎，老虎、奶奶……孩子再大點，見了她都喊老虎奶奶，到后來，全村人不管歲數(shù)大小、輩分大小，統(tǒng)一喚她老虎奶奶，她的真實姓名反而被人們遺忘了。

我經(jīng)常會觀察老虎奶奶做老虎鞋。她先在粉連紙上畫虎頭樣，雖然每個虎頭樣形態(tài)大致相似，但虎的精氣神卻大相徑庭，因此，她做出來的鞋子上的虎樣神態(tài)各異，卻都威風(fēng)傳神?；㈩^樣畫好后要剪裁下來貼在老虎鞋的布板上，然后用相應(yīng)顏色的絲線將虎頭繡出來。針腳最是見功夫，老虎奶奶繡出的虎眉根根清晰生動自生王相；繡出的虎眼犀利敏銳自帶霸氣；繡出的虎鼻山根挺立準(zhǔn)頭飽滿自生神韻；繡出的虎嘴微露著小虎牙，威猛中透著可愛。最后再剪幾縷彩色絲線捻在一起縫在嘴巴上作虎須，猛而萌的小老虎就繡好了?；永C好后將鞋幫子縫合起來滾邊鎖鞋口，最后在鞋尾處縫上一條小巧的虎尾巴，老虎鞋就可以穿了。

村聯(lián)校的老校長曾這樣描述老虎奶奶的老虎鞋：利用夸張和抽象的手法，但求神似，不求形似，突出虎的粗眉、大眼、長鼻、寬嘴、飄須、豎耳、“王”字額等特點，整個虎鞋色彩斑斕，渾然一體，搭配巧妙，栩栩如生，迎合了人們企求喜慶、祥和的愿望。借虎的陽剛之氣和威武，成為驅(qū)邪、祈福、延壽的孩子保護(hù)神。

去年，我的外孫女一周時，我曾帶著她回老家向老虎奶奶討要老虎鞋。老虎奶奶說，我算計著你也該有隔輩人了，只可惜你在城里，我沒法給你送去。我說，我一周時穿了您的老虎鞋，我女兒一周歲時也穿了您的老虎鞋，如今外孫女一周了，仍要穿您的老虎鞋，不為別的，只為了求一份喜慶和祥和。當(dāng)老虎奶奶拿著外孫女的手摸老虎鞋時，我發(fā)現(xiàn)她的右手中指第一個關(guān)節(jié)處有一層厚厚的老繭，甚至有些變形。老虎奶奶見我盯著她的手看，解釋說，做鞋時頂針磨、用力頂，時間長了就這樣了。聽到這里，我雙手捂住了老虎奶奶的右手，輕輕按摩著。

給老虎奶奶圓完墳后，送行的人不管老幼都不約而同地從褲子口袋里掏出一雙老虎鞋，恭恭敬敬地擺放在墳頭上。我不解，老校長說，村里五十來歲以下的，誰沒有穿過老虎奶奶的老虎鞋呢？誰家又沒有幾雙老虎鞋呢？把老虎鞋放在老虎奶奶的墳頭上，那是全村人在陪著她哩。

望著滿墳頭花花綠綠的老虎鞋，我不由地大喊一聲：穿虎鞋行虎步，老虎奶奶一路走好！

（作者單位：山東省臨清市人民檢察院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