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郝鐵川 （河南大學(xué)法學(xué)院教授）

廉是清廉，主要含義是不貪取不應(yīng)得的錢財(cái)；潔是潔白，主要是指人生應(yīng)具有光明磊落的態(tài)度。廉潔是中國古代主流文化的重要內(nèi)容，春秋時期齊國晏嬰說：“廉者，政之本也?！?《晏子春秋·內(nèi)篇雜下》)晏嬰還與齊景公專門討論過“廉政”問題。一次，景公問晏嬰：“廉政而長久，其行何也？”晏嬰對曰：“其行水也。美哉水乎清清，其濁無不雩途，其清無不灑除，是以長久也?！币馑际橇芊癯志茫P(guān)鍵在于各級官吏能否做到堅(jiān)守美德，出淤泥而不染，做廉潔的表率?！睹献印匪f的大丈夫“富貴不能淫，貧賤不能移，威武不能屈”是崇尚廉潔文化的集中體現(xiàn)。歌頌廉潔因而也成為中國古代詩詞中的重要主題，值得我們研磨。

（一）從總結(jié)歷史成敗的角度頌揚(yáng)廉潔文化的重要性

例如，唐朝李商隱的《詠史》寫道：“歷覽前賢國與家，成由勤儉破由奢?！彼未醢彩督鹆陸压拧匪氖祝ㄆ湟唬骸鞍宰婀律砣《訉O多以百城降。豪華盡出成功后，逸樂安知與禍雙?！北彼伟稌酥菘S壁》寫道：“清心為治本，直道是身謀。秀干終成棟，精鋼不作鉤。倉充鼠雀喜，草盡兔狐愁。史冊有遺訓(xùn)，毋貽來者羞。”

（二）抒發(fā)拒貪的廉潔情懷

例如，宋代汪夢斗《簡鄉(xiāng)人丘同知舜臣》寫道：“不愛一身死，以全千里生。群言更廉潔，此事甚分明。心白天應(yīng)見，官卑自莫爭。于公厚陰德，尚欲子孫榮?！泵鞔鷽r鐘《拒禮詩》寫道：“清風(fēng)兩袖朝天去，不帶江南一寸棉。慚愧士民相餞送，馬前灑淚注如泉?！泵鞔焱对庹_得罪賦此以見志》（其二）寫道：“自知廉潔可匡君，豈料顛連更殞身。七載儀刑多制作，百年經(jīng)史豈無聞。人情洶洶何時定，世事茫?？偰?。九死一生何足報(bào)，盡將心事付蒼旻。”清代鄭燮《予告歸里，畫竹別濰縣紳士民》寫道：“烏紗擲去不為官，囊橐蕭蕭兩袖寒。寫取一枝清瘦竹，秋風(fēng)江上作漁竿。”明代吳訥《題賄金》寫道：“蕭蕭行李向東還，要過前途最險灘。若有贓私并土物，任他沉在碧波間?！?/p>

（三）廉潔體現(xiàn)了民本理念

例如，南宋陳俊卿《示二子》寫道：“興來文字三杯酒，老去生涯萬卷書，遺汝子孫清白在，不須廈屋太渠渠?！泵鞔谥t《詠煤炭》寫道：“鑿開混沌得烏金，藏蓄陽和意最深。爝火燃回春浩浩，洪爐照破夜沉沉。鼎彝元賴生成力，鐵石猶存死后心。但愿蒼生俱飽暖，不辭辛苦出山林?！庇谥t的《入京》寫道：“絹帕蘑菇與線香，本資民用反為殃。清風(fēng)兩袖朝天去，免得閭閻話短長。”明代胡守安《任滿謁城隍》寫道：“一官來此幾經(jīng)春，不愧蒼天不負(fù)民。神道有靈應(yīng)識我，去時還似來時貧?！鼻宕嵺啤稙H縣署中畫竹呈年伯包大中丞括》寫道：“衙齋臥聽蕭蕭竹，疑是民間疾苦聲。些小吾曹州縣吏，一枝一葉總關(guān)情。”明代文學(xué)家馮夢龍亦寫道：“吏肅惟遵法，官清不愛錢。豪強(qiáng)皆斂手，百姓盡安眠?！鼻宕绦欧肌读T郡》寫道：“罷郡輕舟回江南，不帶關(guān)中一點(diǎn)棉?；乜慈豪杞K有愧，長亭一別心黯然?！?/p>

（四）通過歌頌特定植物贊揚(yáng)廉潔品質(zhì)

例如，元代王冕《墨梅》寫道：“我家洗硯池頭樹，朵朵花開淡墨痕。不要人夸好顏色，只留清氣滿乾坤?！鼻宕嵺啤吨袷穼懙溃骸耙Фㄇ嗌讲环潘?，立根原在破巖中。千磨萬擊還堅(jiān)勁，任爾東西南北風(fēng)?！碧拼鸥Α吨瘛穼懙溃骸盁o言無語晚風(fēng)中，淡泊一生甘始終。莫道風(fēng)流難與共，千古高風(fēng)有誰同？”元代吉雅謨丁《題畫竹為董文中賦》：“雨過蛟龍起，風(fēng)生翡翠寒。但存清白在，日日是平安?！?/p>

（五）批評金錢名利崇拜等不良風(fēng)俗

例如，元代貢師泰《古意》寫道：“黃金本何物，舉世相紛爭。賤者可以貴，死者可以生。”明代袁宏道《讀〈錢神論〉》寫道：“閑來偶讀《錢神論》，始識人情今亦古。古時孔方（指金錢）比阿兄，今日阿兄勝阿父?！彼未惐鼐础夺炁_二首》（其一）寫道：“公為名利隱，我為名利來。羞見先生面，黃昏過釣臺。”既頌揚(yáng)了嚴(yán)予陵淡泊名利的高尚情操，也暗喻了對自己追名逐利的羞愧心情。晚唐詩人杜牧對束縛困擾人的名利進(jìn)行譴責(zé)，他在《不寢》詩中寫道：“到曉不成夢，思量堪白頭。多無百年命，長有萬般愁。世路應(yīng)難盡，營生卒未休。莫言名與利，名利是身仇。”元代有詩《年節(jié)》“殘年節(jié)禮送紛紛，盡是豪門與富門。惟有老僧階下雪，始終不見草鞋痕”，描畫出元代過節(jié)時權(quán)貴之家送禮者盈門的情形。

（六）崇尚儉樸生活

南宋的朱熹《詩慰女兒貧》寫道：“蔥湯麥飯兩相宜，蔥補(bǔ)丹田麥療饑。莫謂此中滋味薄，前村還有未炊時?！碧拼茑挕豆賯}鼠》寫道：“官倉老鼠大如斗，見人開倉亦不走。健兒無糧百姓饑，誰遣朝朝入君口。”明代馮夢龍有詩寫道：“禍兮福所倚，福兮禍所伏。所以恬淡人，無營心自足?！?/p>

歌頌廉潔文化的寫詩傳統(tǒng)，影響至今。1954年3月，被毛主席稱為“會寫自由詩”的陳毅元帥創(chuàng)作了組詩《感事書懷》，組詩之四是《七古·手莫伸》，詩詞原文如下：

一九五四年仲春，由京返寧，感觸紛來，慨然命筆。不作詩詞久矣。觀宇宙之無窮，念人生之須臾，反復(fù)其言，以勵晚節(jié)。

手莫伸，伸手必被捉。

黨與人民在監(jiān)督，萬目睽睽難逃脫。

汝言懼捉手不伸，他道不伸能自覺。

其實(shí)想伸不敢伸，人民咫尺手自縮。

豈不愛權(quán)位，權(quán)位高高聳山岳。

豈不愛粉黛，愛河飲盡猶饑渴。

豈不愛推戴，頌歌盈耳神仙樂。

第一想到不忘本，來自人民莫作惡。

第二想到黨培養(yǎng)，無黨豈能有所作？

第三想到衣食住，若無人民豈能活？

第四想到雖有功，豈無過失應(yīng)慚怍。

吁嗟乎，九牛一毫莫自夸，驕傲自滿必翻車。

歷覽古今多少事，成由謙遜敗由奢。

最后兩句“歷覽古今多少事，成由謙遜敗由奢”，既是對歷史經(jīng)驗(yàn)的高度概括和總結(jié)，也是對世人的諄諄告誡，震撼人心，令人深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