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程捷

德國法素以體系嚴密與學理精妙著稱于世，近三十年來，我國在民法、刑法乃至民事訴訟法等重要的部門法領域，參酌德國法文獻已蔚然成風。此一景象之背后，既有中國學術精英對邏輯力量、智識樂趣之追求，亦有中國法治日益注重法律技術之需求。何況在國際交融的時代，觀察別人便是考察自己，德國法資源應能為考察本國制度聯(lián)系提供更加系統(tǒng)的維度。

在德國法學文獻中，法學教科書又占據(jù)著主流位置。不同于國內多數(shù)法學教科書仍停留于介紹基本法律內容的階段，德國法學教科書除了對法律條分縷析外，更通過法教義學重新建構出整部法律的一般原則與理論體系，并在此基礎上為具體法律適用問題提供指引。所以，德國的法學教科書不僅是德國學者展現(xiàn)理論自洽的媒介，也有防止立法恣意與司法擅斷的法治功能。翻譯德國法學教科書，最能通盤了解其知識結構、學說全貌與實務發(fā)展。

如今呈現(xiàn)于讀者面前的《德國刑事訴訟法教科書》是第一本由中國大陸學者獨立翻譯的德國刑訴法教科書。翻譯本書的念頭發(fā)想于2015年譯者以訪問學者身份公派留學于德國慕尼黑大學期間。當年，譯者因熟讀臺灣大學教授林鈺雄的兩卷本《刑事訴訟法》教科書而于法教義學方面受益甚多，對林鈺雄教授書中引用率頗高的維爾納·薄逸克（Werner Beulke）教授所著的這本教科書印象深刻。譯者于留德期間也觀察到，無論是慕尼黑大學法學院，還是其他大學法學院的刑訴法課程，教授們在第一節(jié)課均首推薄逸克教授的這本教科書作為學生閱讀的參考文獻（德國大學法學院沒有官方統(tǒng)一指定教科書之說）。同時，本書不僅是各刑訴法評注、教授資格論文以及學術文章無法繞開的文獻，更是最受德國大學生青睞的刑訴法教科書。自1994年面世以來，本書以幾乎每兩年再版一次的頻率冠居同類教科書之首（截至2023年已更新至第16版），亦足證其成功。

在譯者閱讀完本書并比較其他德國刑訴法教科書后，決意不揣淺陋而譯介此書之原因有三：其一，由于本書的目標讀者是德國法學院的學生，故每章均以案例提問方式切入，知識點分布巨細靡遺，并以兩種字體區(qū)分重點與延展內容，便于不同需求之讀者量身選擇，于理論抽象或規(guī)范復雜處，迭配以判例或知識圖表輔助澄清，這種頗為友好的撰寫方式同樣適合原本不熟悉德國法的中國讀者。其二，對于爭議問題（例如非法定之證據(jù)使用禁止、協(xié)商后放棄救濟審之合法性等），本書對不同的實務見解與學說抱持開放吸納的態(tài)度，腳注足以覆蓋所有最新且重要的德國法文獻，作者在詳盡介紹通說的同時，也每每提出異于通說的“正確且有力”之見解，方便中國讀者把握某一議題的德國學術全景。其三，本書較好地描繪了德國刑訴法的實務面貌，作者在拓展相關法律問題時，對德國司法實務掙脫立法的現(xiàn)象也不惜筆墨，其中的正反經(jīng)驗或能引起中國讀者幾多共鳴與反思。

譯者起初認為留德時間稍裕，自信對大陸法系刑事訴訟原理知之較稔，預計本書最多一年便能譯成，其間甚至婉拒朋友協(xié)力合作的好意，執(zhí)意單打獨斗，以求譯法與文風的前后統(tǒng)一。哪想艱難之處遠超當初的預期與能力，相較于近年來德國刑訴法的學理發(fā)展與實務變遷，譯者留德前對德國法的了解實屬皮毛，整個翻譯過程如同“一山放過一山攔”。譯者曾為厘清相近概念的困惑，詳讀文獻到天明；也曾為揣摩或許普通德國人都不易辨明的用語差別，斟酌沉吟至暗夜；甚至因堅守原意與照顧習慣之兩難（例如Vernehmung des Zeugen要不要遷就中文習慣翻譯成詢問證人的問題），數(shù)度謀定又推翻，或許這也算“求仁得仁”。2016年回國后諸事所羈，翻譯進度一拖再拖，本書德語底本竟已從最初翻譯的第13版更新至第16版，尤其是從第14版起，薄逸克教授之高徒，現(xiàn)任教德國波鴻魯爾大學法學院的薩比娜·斯沃博達（Sabine Swoboda）教授成為本書的續(xù)寫者以后，更新幅度與速度均大幅提升，而在2017年至2020年間，德國刑事訴訟法典也頻繁修正，內容涉及科技干預處分、強制辯護以及證據(jù)申請等諸多重要的變革，為了最大限度保證本書對國內的參考價值，譯者又于2022年春專心對照本書第15版全盤重譯，如今才終償夙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