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孫培用
在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,坐下來,凝視著一棵小草,默念一聲乳名,想想故鄉(xiāng)坨子村,我就聽見你了,我就聽見你那恍如隔世的聲音,那溫暖靈魂的模樣,那熟悉的叫人心碎的情感……
一天中,第一個聲音來自不知誰家的院子忽然響起的一聲嘹亮雞啼。接著,晨霧彌漫的小村,東家西家,這里那里,遠(yuǎn)處近處,聲聲雞鳴不已。雞鳴比鬧鐘更準(zhǔn)時。小村的鄉(xiāng)親們不會賴在被窩里。有靈性的司時者,叫你直到爬出被窩。
牛和馬從家家戶戶的圈欄里放出來,在村道上匯成浩浩蕩蕩的一隊。肥壯的馬、健碩的牛,在鄉(xiāng)村的大地上,拉著爬犁在田里平地,拉來種子,拉來糧食。拉著我去趕集,拉來張家和李家的新娘。
太陽下面的小村,每處,都有生命的律動。
田地就散布在村前屋后。男人們一手扶犁,一手揚鞭。也許是為了減輕人的勞苦,也許是為了減輕牛的勞苦,平日愣怔鼓眼的男人,這時候卻細(xì)聲細(xì)氣地哼起了悠揚的小調(diào),“呦嗨呦,南坡一朵紅花開,開了卻無人采,呦嗨呦……”這飽含著濕漉漉泥土氣味的歌,在田野里蕩氣回腸,在天地間久久回響。在這悠長的吟唱之中,唐宋元明清多少代過去了,一茬茬的稻穗青青,一茬茬的稻穗黃黃。
每個人都和腳下這塊土地緊密相連,大人們在土地上耕耘播種,孩子們就在親近泥巴。那是上天給予孩子的一種怎么都玩不壞、到處都是、取之不盡、用之不竭的百變玩具。玩泥巴的花樣可多啦,可以團(tuán)泥丸,泥丸可以有大的小的,隨自己的心意,團(tuán)出來幾個放在一邊,然后就開始搓泥條。有了這些,就可以發(fā)揮自己的想象力,造出各種小動物了,小鴨子,小鳥,小狗,或者小兔子,很多。小伙伴們比賽著,看誰做得好看,誰做得逼真,大家互相欣賞,往往一玩起來就忘記了時間,忘記了饑餓,更是不會注意自己身上的土和泥,每個人都灰頭土臉,或許泥巴還互相往臉上抹,看誰的臉更花。
“嘩啦……嘩啦……”打稻場上,男人們開動機器,女人們?yōu)V著稻谷。轟隆隆的鈍響中,一把把稻草濾過,金黃的稻粒飛濺。小村的日子,被鄉(xiāng)親們收拾得燦爛輝煌。
勞人回家,牛羊歸圈。小小的村里又迎來了黑夜之前的喧嘩。村街上孩童們的笑聲,嬉戲聲,院子里人們的說笑,夫妻窗前的耳語,鄰里檐下的招呼,喚兒回家……當(dāng)這一切溫馨的聲響都漸漸沉寂下去的時候,夜色深處就傳來村邊小河那長年不息的水聲。
小屋后有一棵大樹,住著許多叫不上名的蟲兒、鳥兒,當(dāng)然還有貪玩的我。秋日黃昏的樹影下,斑斑駁駁灑下許多頑童與小蟲、小鳥的對話和簡單但美麗的故事。
三十幾年后,我有機會回到故鄉(xiāng)。水田的面積不斷擴展,鄉(xiāng)親們家家戶戶都在稻田里養(yǎng)殖河蟹。錯落有致、阡陌縱橫的水田,仍然是鄉(xiāng)村的生存之本,不過多了河蟹,鄉(xiāng)親們的日子越來越紅火。細(xì)細(xì)打量這片土地:水田圍著鄉(xiāng)鄰的房屋;井房已經(jīng)被棄用,家家喝上了自來水;柴草垛已經(jīng)搬到了家家戶戶的院內(nèi);家家戶戶一式、高聳的大門墻,墻上畫著美麗的圖畫;只是沒有三五個孩子來迎接一位新入村的“外地人”,圍在我身邊跑前跑后,告訴我要去的人家的位置……除了野地里我認(rèn)識的顏色更翠綠的水稻,連鄉(xiāng)親們的勞作大多也被機械代替了,我熟悉的一切已經(jīng)遠(yuǎn)去。這時我突然明白:那里一直在變,只是我不曾上心,以為它會在原地等我。
坨子,如行走在民間的扁鵲、華佗、李時珍,用遼闊的土地、茂盛的莊稼、淳樸的民情、清澈的流水和婉轉(zhuǎn)的鳴叫,給我煎熬一副思念的藥方。
該忘記的,不該忘記的,都似乎如游船遠(yuǎn)去之后的水痕一樣杳然無跡了。然而老屋、故鄉(xiāng),卻時常在我最不經(jīng)意時想起,潮水般向我涌來,我塵封已久的記憶之門又轟然開啟。坨子,親昵地?fù)u著我整個童年少年,安然地睡在永不褪色的記憶深處了……
(作者單位:遼寧省盤錦市城管執(zhí)法局)
編輯:武卓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