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劉艷紅 （中國政法大學刑事司法學院院長）

世界變化莫測，風險隨時發(fā)生。在當下，這種變化和風險一部分是技術帶來的，另一部分是政治帶來的。尤其是，當今世界技術和政治相互作用，技術風險演化為政治風險。凡此種種，無不加大了現(xiàn)在的年輕人生活在這個時代的不安全感。畢業(yè)后的你，當然要學會竭力避免風險。對于這一點，古人早已教育過我們，比如，君子不立危墻之下。不過，對于你們來說，更重要的是要培育韌性以抵御風險。

什么是韌性？所謂韌性，是人們遭受挫折后不屈服的力量，此所謂百折不撓；也是人們被風險打擊后反彈的能力，如同皮筋被拉扯后的回彈力；更是人們將失敗轉化為繼續(xù)前行的力量，樂觀向上的精神力。韌性天然帶有自我修復性，它是一種內(nèi)生力量，具有強大的生命力。你要多多鍛造你的韌性，在社會風險對你的生活甚至你本人不斷的沖擊中，要學會盡快治愈自己，滿血回彈，回到那個充滿活力的你。達爾文的生物進化論告訴我們，生存下來的也許不是最強大的生物，也不是最聰明的生物，而是能夠適應環(huán)境變化的生物。而韌性，正是使得我們適應環(huán)境變化的特性。因此，韌性，是生命力的代名詞。

如何培育韌性？就是要你們學會給自己植入韌性的DNA。風險來臨，就當它是一場挫折教育，挫折過后，愈挫愈勇。抵御風險，需要外部和內(nèi)部兩種機制。外部機制，是國家和社會的風險防范制度；內(nèi)部機制，是我們每個人自帶的風險防范特質。外部機制固然重要，內(nèi)部機制不可或缺，后者幫助我們內(nèi)生性地抵御風險，這種抵御，有時候效果更明顯。內(nèi)部機制，就是要有意識地訓練和培養(yǎng)自己的韌性，以抵御風險。

如果你有足夠的韌性，當風險沖擊后，你便能從危機中尋找到生機，最大化地降低風險造成的損害，不至于被風險席卷走你的一切；如果你有足夠的韌性，當風險發(fā)生后，你便能迅速調整身心的狀態(tài)，回到“出廠設置”，以不變的初心擁抱未來；如果你有足夠的韌性，當風險過去后，你便可以盡量縮短“疤痕效應期”，如同網(wǎng)絡那樣重新更新自己，迅速迭代升級，用新的熱情擁抱自我；如果你有足夠的韌性，畢業(yè)后的漫長人生，就如同你手里的手機，開關由你，自在把控，從而使你獲得人生最終的自由。

然而，韌性不會天生就有。在培養(yǎng)你的韌性時，要克服恐懼和脆弱兩種情緒。

要學會不恐懼?？謶謺_擊韌性的韌度，或讓韌性偏離穩(wěn)定生活的中心軸。經(jīng)常有人憂心忡忡，對于一些可能發(fā)生的大的社會風險莫名擔憂?？謶謺谷四懶∪缡?，并嚴重影響到正常工作和生活的穩(wěn)定心態(tài)，如此一來，韌性的韌度當然會大為降低。比如，下一次沖擊人類的疫情將是什么，世界會不會發(fā)生大的戰(zhàn)爭，下一次大地震的板塊將在哪里，地球會不會毀滅，如此種種，令他們寢食難安。這樣的風險誰都難以預測，它們類似于刑法中“抽象危險犯”中的危險，對于這樣的風險，建議你不要恐懼害怕。對于你所不能控制的風險，你的恐懼和擔憂除了給自己造成心理負擔，對于風險的防范和抗擊來說，沒有任何作用。對于“具體危險犯”中的風險，諸如你明天的出行路上會不會有交通安全的風險，出去旅游會不會感染疾病。這樣的風險，建議你也不要害怕，做好你能夠做的防護措施，盡到你能盡的風險防范義務。希望你在心態(tài)上、在情緒上，永遠不要“自陷風險”自我恐嚇。

人生的經(jīng)歷多了，就會明白，沒有誰可以完全避免風險，風險也只不過是漫長人生中的必修課?，F(xiàn)代社會的人們享受了太多科技發(fā)展社會進步帶來的紅利，諸如通訊的秒速化與“千里江陵一日還”出行的便捷化，地球變得越來越小……但是，時代在給人們發(fā)放社會進步的紅利的同時也在伴隨性地發(fā)放風險。世界這般地充滿風險，而你我又是如此這般渺小的個人。既然如此，莫如報以“天要下雨娘要嫁人”由它去的心態(tài)，自由安定地活著，告別對外在未知風險的恐懼，著力培養(yǎng)自己內(nèi)在的韌性。至于當風險真正橫亙在面前時，你不妨保有一種“大丈夫能屈能伸”的心態(tài)，能繞過去就繞，能躲過去就躲，實在不行就和風險來一場正面硬剛，只要你不被風險打倒，一切都可來日方長。

要學會不脆弱。脆弱是韌性的反義詞，有韌性的人都具有堅強的特質。脆弱是缺乏生命力的表現(xiàn)，輕微外力，就會粉身碎骨。人不可以像薯片一樣脆弱，而應該像牛筋一樣有韌性。其實，人們都不喜歡和太過脆弱的人打交道，“玻璃心”讓人防不勝防，過于脆弱的人本身就是他人眼中的風險，而且是一種持續(xù)的、大家避之不及的風險。不要因為一場風暴就折斷了飛翔的翅膀，不要因為一場挫折就不再斗志昂揚。風險是鍛造器，它理應把你我鍛造得更為強壯，風險不應該成為摧毀劑，一點風險就把你我給毀滅了。經(jīng)歷多了就會明白，沒有誰能一生平和安逸，所有的寵辱不驚，不過都是風險和挫折捶打之后沉淀下來的性情。

人的生命力無比頑強，人類的發(fā)展史就是人的生命不斷沖破風險的歷史。當下的你我活在這個風險社會，一個重要的秘訣就是，要懂得如何控制風險來臨時你我的情緒力量，而不是被這股力量所反制。能夠經(jīng)過風險的侵襲安然無恙、心態(tài)穩(wěn)定、精神樂觀，繼續(xù)深愛這個充滿風險的社會并繼續(xù)前行的人，是真正的英雄。要用社會的風險，來拓寬自己心胸的承受力，來降低風險過后的次生風險。你要相信，所有的風險和挫折以及所有讓你憤憤不平的事，最后都會變得云淡風輕。陀思妥耶夫斯基告訴我們，人是一種非常富于韌性的動物，什么都能適應。既然如此，從薯片變成牛筋，也不是不可完成的任務。面對風險，你一定要有一種身在其中，同時又置身事外的能力，這正是生命韌性的表現(xiàn)。

（文章為作者在中國政法大學刑事司法學院2023屆學生畢業(yè)典禮上的致辭節(jié)選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