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徐嘉馨

高大的喜馬拉雅山，一肩擔起西南的云，也懷抱了印度洋暖濕的水汽，凝結(jié)、孕化、傾灑，最終落一場邊關(guān)的雨。

亞東有“西藏小江南”之稱，這里也果然如江南一般多雨。但邊關(guān)的雨，與“細雨濕衣看不見，閑花落地聽無聲”的江南煙雨不同。在邊關(guān)，有“鐵馬冰河入夢來”的磅礴之雨，有“風(fēng)驅(qū)急雨灑高城”的疾風(fēng)驟雨，有“一片冰心在玉壺”的凝思之雨，有“巴山夜雨漲秋池”的念親之雨……雨在邊關(guān)，萬化千變。邊關(guān)的雨絲，有別樣的性情；邊關(guān)的雨聲，有獨特的重量；邊關(guān)的雨夜，有難忘的心腸。

在西藏日喀則，印度洋的暖流行路至此，如一只柔軟的巨手，撫過亞東溝的草木，這里因而四季常青，也常年多雨。雨不期而至，不約而來，行事如風(fēng)，來去無蹤。雨落在團部的小路，落在哨所的棚屋，落在巡邏的長途，落在貼身的迷彩服。雨，絲絲縷縷，滴入老班長沉思的夜，滴入新兵好奇的眼，滴入晨起洗漱的牙缸，滴入高壓鍋煮的白米粥，滴入一封封寫好的家書，卻不忍寄出。

邊關(guān)的雨，是軍營的來客。清早跑操，上午操課，晚點名集合，行進在隊列中的戰(zhàn)士常常感到耳后一涼，繼而肩頭潮濕，那便是雨來了。雨來時，毫無商量，姿容各異。有時是淅瀝瀝的細雨如絲，如飄搖的風(fēng)箏線，拴住一顆想家的心；有時是轟隆隆的暴雨如注，擂動著戰(zhàn)士的胸膛；有時是燦爛的太陽雨，日頭炫目，雨絲漉漉，仿佛是從天空拋灑的一兜子珍珠，顆顆晶亮，反射著太陽的光弧。雨，是戰(zhàn)士們戍邊生活的協(xié)奏曲，是雪山夜崗的竊竊私語，是天賜的珠玉，是深山里寂寞的章句。喜馬拉雅的雨澆灌了翠綠山麓，也陪伴了邊防官兵的日與夜。

邊關(guān)的雨，是官兵的老友。戰(zhàn)士們習(xí)慣了雨，視之為尋常。小雨不打傘，信步在雨里行走，泰然在雨中操練，聲音洪亮地在雨中答“到”。雨，不僅僅是一陣潮濕，還是練“倒功”時泥濘的沙坑，是攀爬繩頂端厚重的云朵，是“冬囤”濕答答的塑料墊，是巡邏路上模糊的視線，是痛快洗一把臉的機會，是補給困難時終得濕潤的舌尖。邊防的老兵說：“跟雨啊，我們打了十幾年的交道?！痹诤０?000多米的乃堆拉哨所，一大早，戰(zhàn)士們推開門，就是推開了細密的雨簾。雨把千山相連，把河谷渲染，于天地之間調(diào)出一幅遼闊的綠色，蔓延在戰(zhàn)士們誓死守護的邊防線。雨，落在大好的河山。官兵們看雨，就像看孩子，任其悠游、玩耍在自己守衛(wèi)的國土上。

邊關(guān)的雨，是軍旅的伴奏。來邊防10年的宋班長，還記得那次上山巡邏。路上，雨點“噼里啪啦”砸下來，四周是茫茫草甸，杳無人跡，無遮無攔，一根木柱子都沒有，連一片寬大的樹葉都找不到，更別說擋雨的屋檐。宋班長帶著5個戰(zhàn)士，幾人的雨衣遇上身體的熱氣，都蒸騰出了細密的水珠，附在雨衣內(nèi)壁，把迷彩服浸得透濕，再也穿不得。幾人扛著鎬鏟，沒法撐開雨具，只得把雨衣脫下，蒙一塊塑料布，疾疾行進，希望能盡快通過這片區(qū)域，和雨的針腳賽跑。

在詹娘舍哨所，在雪山的尖處，直沖孕育閃電的蒼穹，人們叫它“鷹都飛不過去的地方”，一日就經(jīng)歷四季。新兵小駿來到這里的時候，正值8月，當屬雨季。到了雷雨傾盆之時，他聽從班長的囑咐，迅速回房，抱著收音機，盤坐在床上，動也不動。他凝神望著窗外的碩大光團，屏住呼吸。床是木質(zhì)的，并不同于普通營房里的鐵質(zhì)床。因這里的雷暴太過迫近，仿佛響在耳邊。雨，在窗外奔騰；血，在胸中滾燙；夜，在天邊安靜；人，在山巔成長。

邊關(guān)的雨，是難得的溫柔。每年的雨季是高原旅游的旺季，也是城市里孩子們的暑期，自然就成了高原營區(qū)里的“探親”季。到了7月，軍嫂們帶著孩子，千里迢迢，克服強烈的高原反應(yīng)，紫著嘴唇，來到高原上的營房。相聚的第一眼，往往是淚目難言。江連長的家安在巴蜀，小女兒今年7歲，小學(xué)一放假就趕來山上看爸爸。妻女來的那天，正趕上下雨，江連長急急去接，笨拙地把傘撐在妻女頭頂，自己淋得透濕，還咧嘴傻樂。妻子把雨傘往丈夫那側(cè)推攘，又被江連長推回來，一把雨傘晃來晃去，罩住久別重逢的一家三口。遠遠看去，傘面如一座移動的屋檐，在風(fēng)雨之下，也成了一個家……

喜馬拉雅的雪山，座座皆傳說；喜馬拉雅的湖水，滿滿是故事。那喜馬拉雅的雨呢？在無人注視的原野，它們奔躍而下，從天邊飛來，澆在少年心田，化作壯語豪言，滋養(yǎng)一段段迷彩色的光景。不論細雨暴雨還是日雨夜雨，因落在邊關(guān)，都滴滴豪壯，照人肝膽；都粒粒含情，使人情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