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郭華

秋收過后的華北平原，視野開闊，一覽無余。駕車行走在鄉(xiāng)間道路上，一派豐收景象讓人陶醉。當任角烈士陵園的牌坊進入視野時，我心中升起按捺不住的激動。

1942年5月21日，這里發(fā)生過一次慘烈的戰(zhàn)斗，犧牲了300余名八路軍將士。戰(zhàn)斗結束之后，鄉(xiāng)親們把烈士的遺體抬到交通溝內(nèi)掩埋，并在溝上堆起一條土崗，這條土崗被稱為任角烈士崗。

我第一次瞻仰任角烈士崗，是1966年的清明節(jié)。作為小學五年級的學生，學校組織我們來為烈士掃墓。那時，這里只有一條長長的土崗、一座古樸的紀念亭。沒有專職的講解員，當?shù)氐囊晃焕相l(xiāng)為我們講述了那段悲壯的歷史，他平實的講解讓我流下了感動的淚水。

1942年4月29日，日寇開始對冀南抗日根據(jù)地實行瘋狂的“鐵壁合圍”。八路軍冀南軍區(qū)第五軍分區(qū)第27團以及分區(qū)警衛(wèi)連和部分機關干部，在軍分區(qū)政治部副主任張俊峰、團長呂琛、政委查茂德等人帶領下，沿滏陽河一線的武邑、武強、深縣交界地帶，與敵人周旋。5月21日拂曉，正準備轉移的部隊被敵人從四面八方包圍。張俊峰和27團兩位領導決定兵分兩路突圍。當張俊峰指揮部隊打算沿著交通溝向任角方向突圍時，卻發(fā)現(xiàn)溝內(nèi)擠滿了躲避鬼子的群眾。他當即決定迎擊敵人，掩護群眾安全撤退。于是，一場激戰(zhàn)開始了。敵人調(diào)來3000多名兵力，在坦克掩護下，向八路軍陣地展開進攻。戰(zhàn)斗從凌晨一直打到黃昏，在殲敵800余人之后，終因兵力懸殊，300余名抗日將士壯烈犧牲。

小學五年級，11歲，正是無憂無慮的年齡，但是，望著那蜿蜒起伏的烈士崗，我似乎有了一種別樣的心情。想想土崗下掩埋的300名英烈，我似乎第一次真正懂得了，我們胸前的紅領巾是由烈士的鮮血染成的。那天，我們在烈士亭前宣誓：時刻準備著！

車駛近了，我看到陵園中最早的烈士亭還在，顏色斑駁的亭柱彰顯著歲月的滄桑。北側豎起了一座座烈士墓碑。張俊峰烈士的墓碑，安置在醒目的位置。他是任角戰(zhàn)斗的指揮員，原名張培山，河北省景縣人，是國家公布的著名抗日英烈之一。他1930年在北平北方中學讀書時加入中國共產(chǎn)黨，高中畢業(yè)后受黨組織派遣，回家鄉(xiāng)景縣以教書為掩護，開展革命活動。1932年參與創(chuàng)建了景縣第一個中共黨支部。全國抗戰(zhàn)爆發(fā)后，他遵照組織的指示投筆從戎。當時地方抗日武裝人多槍少，張俊峰竟然動員姐姐把從婆家分得的150塊大洋全部捐出來，為游擊隊購買了13條槍。我肅立在烈士墓碑前，心潮起伏。那一代共產(chǎn)黨人把一切獻給了國家和民族，沒有一絲半縷的私心。

張俊峰是一名出色的政治干部，1940年改任27團參謀長之后，他的軍事指揮才能充分展現(xiàn)出來。當時日寇在華北平原推行“強化治安”活動，北大屯據(jù)點是鬼子在棗強縣設立的第一個據(jù)點，有200多名日偽軍駐守。27團下決心拔掉它。8月上旬的一天傍晚，趁據(jù)點內(nèi)戒備最為松懈的時機，27團參戰(zhàn)部隊分三路沖進日軍、偽軍、偽警察的三個住處。在密集的手槍射擊和手榴彈的爆炸聲中，鬼子全部被殲。這次戰(zhàn)斗共打死日軍15人，俘虜偽軍90余人，極大地鼓舞了抗日軍民的斗志。

離開墓碑區(qū)，我走進紅墻黃瓦的烈士紀念堂。南面墻上一幅《任角“鐵壁合圍”抗擊戰(zhàn)》的巨幅壁畫，給肅穆的紀念堂增添了幾分悲壯氣氛。

當時的27團政委查茂德是安徽省霍山縣人，在任角戰(zhàn)斗中他率領另一路部隊突圍出去了?？箲?zhàn)勝利后，查茂德就任冀魯豫獨立旅副旅長。當時因為身體不好，組織上讓他回家休養(yǎng)幾個月。聽到部隊要攻打安陽的消息，他堅決要求歸隊。出發(fā)前，他給愛人張喜如寫了一封信，信中說：“我倆要短期分開了。這是我們的敵人給我們的痛苦，只有消滅了我們的敵人，才能消除這個痛苦……我這此（次）決心到前方要與我們當前的敵人搏斗，拿出最大決心和犧牲精神與人民立功……就是我犧牲了也是很光榮的，是為革命而犧牲，是有價值（的）?！?947年4月23日，年僅28歲的查茂德犧牲在安陽城下，距給愛人寫信僅僅隔了4天。

1945年冬天，抗日戰(zhàn)爭已經(jīng)勝利，張俊峰烈士10歲的女兒張木羽，在表姐的帶領下，找到了父親犧牲的地方?？墒牵瑫缫吧现挥幸粭l長長的土崗，父親的遺體在哪一堆黃土下面呢？沒有人知道。10歲的孩子已經(jīng)懂事了，既然找不到父親的墳墓，于是想要一張父親的照片，看看父親長什么樣子?？上?，孩子這最簡單的要求也沒法得到滿足。望著長長的黃土崗，孩子傷心的哭聲在凜冽的寒風中回蕩……

1955年籌建武邑縣烈士陵園時，縣政府想找一張烈士的遺照，遍尋張俊峰戰(zhàn)斗過的冀南各縣，終無所獲。無奈之下，只得請畫師依照烈士女兒的照片輪廓，為烈士畫了一張像。

抗日戰(zhàn)爭勝利70周年的時候，縣公安局退休的老局長傅憲榮下定決心為張俊峰烈士寫一本傳記。他一邊搜集烈士事跡，一邊開始尋找烈士遺照。在得知張俊峰曾經(jīng)就讀于北平北方中學后，傅憲榮心中升起希望。幾經(jīng)周折，他在北京市教育志辦公室找到了學校民國21年高中畢業(yè)班的通訊錄。一頁頁翻閱，一字字查看，當翻到第6頁時，一張年輕英俊的臉映入眼簾，照片下面是張培山的名字，傅憲榮激動得叫起來。就是他！他讓兒子用手機第一時間把照片傳給遠在河南的烈士女兒張木羽。這位年逾古稀的老人久久端詳著照片，哽咽著說：“爸，73年了，咱爺兒倆終于見面了……”話未說完，淚已滿面。

如今，任角烈士陵園已更名為“五·二一烈士陵園”。園內(nèi)樹木蔥郁，綠草如茵。那著名的烈士崗，已覆蓋上青灰色的磚石。聽說，每當清明時節(jié)，烈士崗旁都會長滿碧綠的青草，開滿五顏六色的野花。無數(shù)人前來祭奠，前來追思，英雄的故事一次次被講述，英雄的精神一代代被傳承。

離開烈士陵園時，我回過頭久久凝望，那烈士崗橫亙在暮色里，像一條脊梁在大地上高高挺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