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宋山蒼

永茂和我相識在燕山深處的軍營里。

那天，我在師部宿舍看書，聽見有人敲門，打開門后，一個身材中等、臉色黝黑、頭戴厚絨軍帽的士兵站在門口。他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：“班長好！我是××團的新聞報道員齊永茂，入伍比你晚一年?！蔽乙宦犓麃碜岳喜筷?，而且是老鄉(xiāng)，趕緊讓進屋子，倒上茶水開始聊了起來。

永茂出生在革命圣地陜西省延安市吳起縣，是聽著紅色故事長大的，寫得一手好字。他訓練刻苦，剛下連隊不久，部隊就接到去唐山種水稻的命令。3月的海風吹得人透心涼，冰碴子還殘留在地里，插秧時寒氣刺骨難耐，好多戰(zhàn)士打起退堂鼓。從黃土地峁梁里走出來的永茂對種水稻更是一竅不通，但經(jīng)過思想調整，很快融入對軍營的熱愛和激情中。缺覺、疲憊不堪是農(nóng)忙季節(jié)的常態(tài)，單調的稻田一眼望不到邊，仿佛也望不到希望。

為了鼓舞士氣，苗連長開始讓永茂寫標語、出黑板報。永茂白天在地干活，晚上挑燈夜戰(zhàn)，找書籍查資料，把勵志的話語摘抄到黑板上，激勵大家戰(zhàn)勝困難。永茂的文化小陣地在戰(zhàn)士中掀起陣陣漣漪，休息時看黑板報成了大家的首選。他還學著寫好人好事、先進典型，常常加班加點，卻自得其樂、從無怨言。

苗連長被這名新兵吃苦耐勞、樂觀豁達的精神感動，把他調到連隊當文書。在干好本職工作的同時，永茂還照著《解放軍報》和《戰(zhàn)友報》認真學寫新聞。別人看過的報紙，他從頭到尾細讀，研究文章特點和寫作風格。功夫不負有心人，永茂的第一篇“豆腐塊”發(fā)表在《戰(zhàn)友報》上，雖然字數(shù)不多，但能變成鉛字，讓這個懷揣夢想的陜北小伙兒激動得幾天睡不著覺。永茂的稿子不斷在報紙上出現(xiàn)，被苗連長推薦到團部搞新聞工作，后來調到團部宣傳股任新聞報道員。由稻田到團部，永茂開啟了他的新夢想。

和永茂認識時，我已在師部從事新聞工作兩年多，相似的生活經(jīng)歷和部隊成長足跡使我倆一見如故。那時候沒有互聯(lián)網(wǎng)和電子郵箱，我們都是把稿子寫好后工工整整地抄到稿紙上，折疊封好，蓋上部隊三角戳再寄走。有時也會送稿子到報社，向編輯當面請教。我和永茂約好，他每次在團部門口的大柳樹下等我，我凌晨乘坐3個多小時的長途大巴與他會合，再經(jīng)過2個多小時到達北京火車站。山巒重疊，山路彎彎，那時的長途大巴都沒有空調，冰冷的車廂就像冒著寒氣的鐵盒子，凍得雙腳無處安放。北京火車站有一個24小時開放的郵局，我和永茂在路上構思哪些稿子寫得不妥，還可以坐在郵局修改。我倆換乘地鐵到各個報社送稿子，跑一天不吃飯是常事，吃上個煎餅果子就覺得無比幸福。永茂話不多，嚴謹、細致、謙虛。我倆只要約好，無論刮風、下雨還是下雪，無論長途大巴遲到還是早到，他都提前在那里等著。

3年前，我回部隊老營區(qū)，經(jīng)過團部，看到門口那棵粗壯的大柳樹依然枝繁葉茂，神采奕奕，依然能想到永茂當年等我的模樣。

永茂在團部干了11年，轉業(yè)到家鄉(xiāng)的央企，依舊筆耕不輟。素質過硬的他后來競聘到機關宣傳部門，主要負責宣傳油田勘探鉆井工作。哪里有油井，哪里就有永茂采訪的身影。黃土高原溝溝峁峁，遠看在眼前，走起來沒有邊，坐大巴，乘便車，甚至農(nóng)用拖拉機，只要順道他都搭過。

常年早出晚歸以及上山下井的不規(guī)律生活，讓永茂幾次突發(fā)疾病住院。領導考慮永茂常年到一線采訪太辛苦，建議他到位于成都的總部機關工作，發(fā)展機會也多，永茂婉言謝絕了。他說：“我生在陜北、長在陜北，軍旅生活培養(yǎng)鍛煉了我，我是黃土地的兒子，我的魂在陜北，我的根在黃土地上，梁峁溝壑、油田井架、生產(chǎn)一線、勘探現(xiàn)場才是我的主戰(zhàn)場，不能丟了陣地到城里享福?！?/p>

如今，永茂依然用自己的雙腳丈量著陜北黃土地上的千溝萬壑，用筆和鏡頭書寫記錄著油田勘探一線。上高坡、下溝塬，他樂此不疲，不急不躁。就像這久經(jīng)風霜剝蝕、雨雪沖刷的黃土塬，看似表面平坦，實則深邃久遠、厚重彌堅。